太镇城。

　　街道深处的小诊所内，一张桌子，两把椅子，两人面对面坐着。

　　“您能不能把窗户稍微开一下？”

　　程缘礼貌的微笑着，随后将嘴里的烟夹在手中，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
　　烟雾升腾而起，形成一个又一个弧圈，俏皮又可爱，为这个主题色为昏暗的房间平添了几分生气。

　　“抱歉，外面雨太大了，怕扫进屋里所以才关上的。“

　　医生扶了下自己的眼镜，语气温和，随即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，伸手将窗户打开。

　　湿润的空气夹杂着绵绵细雨被放了进来，瞬间就打湿了他的手臂。

　　他眉头紧蹙，但也并没有太在意，而是又回到了座位上，轻轻翻阅起了手中的资料。

　　对面这个十八岁的少年，拥有着十分俊朗的外表，黑发墨瞳，有些不修边幅。

　　劫能学院的应届毕业生，成绩差了点，不过也还好……学院里也没有什么负面评价，几乎一切都挺不错的。

　　但是对方却患有严重的记忆性虚构症，经常幻想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，内容荒诞，令人惊奇。

　　......不过他的逻辑性很强，语言方面几乎毫无漏洞。

　　如果一般人面对他的赘述，很容易就会相信，蛊惑性极强。

　　医生眸子紧眯起来，保持着自己的警惕心。

　　不过他倒也没有很担心，因为这样面对面的境况几乎每个月都有一次，他很确信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。

　　“最近怎么样，有没有梦到什么？”

　　他开始了日常的提问，程缘耸了耸鼻子，回答道：

　　“睡眠质量好的很，夜夜都有香车美女，搞得我都不想醒了。”

　　医生记录了一下，随即放缓了声音：“你现在依旧会认为，自己是来自于地球吗？”

　　“嘶......”

　　程缘轻吸凉气，努了努嘴道：“我想你误会了，不是认为，这是事实。”

　　“......”

　　医生喉咙动了动，像是在组织语言。

　　“在你描述的这个世界里，宇宙是一片星空，这个我可以理解......但是你说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，这点我不明白。”

　　“你是学院里的学生，我相信你应该明白，那种环境下，根本不适合生物生存。”

　　“况且，地球这个称呼似乎是你随意篡想出来的吧，按照你的描述，那里的海洋占据七成以上，应该叫水球才对吧？”

　　程缘嘴角微微抽动，这个问题，我还想问呢......

　　“所以呢，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在扯谎？”

　　“就不能发挥点想象力吗，穿越懂吗？”

　　“况且，这儿不也有生命的存在，咱们两个人就坐在这里。”

　　说起这个话题，医生的神色多了几分肃穆，他轻呼出一口气，指了指身后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。

　　“永恒之境是唯一存在，而温床界......是唯一适合人生存的地界。”

　　“这个世界，是奇迹之力的产物，最边缘之地是无穷无尽的沉睡墙，抬头则是万藏星空。“

　　说完这些，他眼眸低垂下去：

　　“而且你还说，太阳是中心，一切都围绕太阳而转，太阳是万物能量的来源......”

　　“这些话你永远不要再说了，如果不是确诊为精神异常......这些话足够你死上十回了。”

　　“幼儿园的教科书上都有“灭阳时代'”普及，相信你肯定也非常清楚，这些话都是绝对的禁忌。”

　　程缘举起双手来，做出了个投降的手势：

　　“好好好，我知道了，这些我也只跟你说过，别人可是只字未提。”

　　他展露出温暖的笑容：“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。”

　　“啪嗒！”

　　医生无奈的扶了下自己的眼镜，放弃似的把手里记录资料的表格扔在桌子上。

　　“我这里自然没关系，学校那边你还是多注意点吧，特别是现在你也快毕业了，万一外派到别的地方换个医生......人家可不一定有我这耐心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

　　程缘昂首抬头，他抿了抿嘴唇：

　　“你说永恒之境是奇迹的产物，但是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第二个奇迹呢？”

　　他站起身来，上下扫视对方干净整洁的白大褂，继续道：

　　“你的衣服，是什么颜色？”

　　医生愣了一下，下意识的回答道：“白色啊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　　“不对，它不是白色，只是你认为他是白色而已。”

　　他轻轻摇了摇头，随即继续道：“是你自己认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，还是别人都认为是这样，所以你也这样认为。”

　　“这当中的区别，可太大了。”

　　程缘将烟掐灭，随手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内，叹道：

　　“好了，今天的问诊就到这吧，我还得回家做饭。”

　　说罢直接站起身来，朝着屋外走去，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可能会产生某种医学奇迹。

　　例如说……把一个精神科的医生给整成真的精神病。

　　“这家伙......真任性。”

　　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，明明自己才是医生，结果主导权好像被抢走了。

　　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白大褂，眼神逐渐迷蒙起来，嘴里轻声呢喃道：“到底是不是白色啊......”

　　有那么瞬间，他感觉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啪！”

　　一脚溅起的水花让程缘躲避不及，小腿肚子上多出了许多泥点。

　　雨越下越大，像是非要给人们证明下自己的脾气。

　　而他刚才从医生屋子走出去的时候逼格提的多高，现在被淋的就有多惨。

　　其实他是想借把伞来着，关键那种境况下，自己再回头要把伞，烘托起来的气氛不就绷不住了。

　　整段垮掉！！！

　　好在马上就到家了，他大跨步踏入了处街道边的小院当中，这里的墙体明显比周围要破旧一些，角落处还有刚刚伸头的青草。

　　这座陈旧的院子有点类似于他在地球上时候的四合院，还算宽敞，连带着他一共住了三户人家。

　　“小程啊，快快，进来先换身衣服。”

　　老周头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，颤颤巍巍的迎接向他，每走一步脸上的褶子都要抖三抖。

　　“得了，您就别出来了，一会儿淋了雨再着凉了。”

　　程缘眉头一皱，心里多少有点紧张，对方这一把年纪了，身子骨可不经折腾。

　　这要是真得个感冒，可就等于在生死关口徘徊了。

　　其实他严重怀疑对方的名字早就被写在了死神的请帖上。

　　他加快了步伐，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，这雨该停了吧.....

　　踏进正中心的屋内，除了老周头之外，里屋瞬间涌出来许多的小孩子，足足五个。

　　小的不过四五岁，满面稚气，大的也不过十岁，脸上多了几分倔强。

　　“换衣服就算了，我还是先做饭吧，看你们这帮崽子眼睛里都快流口水了。”

　　程缘说着直接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到沙发上，随后一头钻进了厨房当中。

　　“奥对了，涛子你也进来帮我搭把手。”

　　他喊了一声，叫的是这帮孩子里面年纪最大的周涛，也就是老周头的亲孙子。

　　后者应了一声，小跑着跟了过来。

　　“砰！”

　　点燃灶火之后，他手机麻利的开始准备食材，而且还必须是大份的。

　　没办法，家里能吃饭的嘴巴可太多了，为此他都特地把厨房的各种器具，尤其锅之类的，清一色换成了大号的。

　　“你把这个青菜，萝卜洗一洗，把鸡蛋递给我。”

　　他指了指灰黑色的大铁锅，跟周涛一板一眼的说道：

　　“记住，荷包蛋的时候温水就得下，要是水沸腾的情况下，鸡蛋进去会直接散开，成稀巴烂了。”

　　周涛耸了耸鼻子，瓮声瓮气道：“切，我早就知道了，现在我会做好多菜了，刚才要不是爷爷拦着，我自己就来做了。”

　　“那是你的本事，等你再长大点就让你负责做饭了。”

　　程缘趁着空挡，单手从烟盒里抖出来一支烟，随后伸向汹涌着的灶火，一抹火星瞬间亮起。

　　“诶，你这衣服咋这么红？我记得昨天还是个白的？”

　　他视线移向周涛身上的短袖，眨巴了下眼睛。

　　对方竟然穿了一件淡红色的短袖，看起来十分怪异。

　　周涛挠了挠头，小小的眼睛中泛出大大的疑惑。

　　“不知道咋回事，昨天你洗完以后就这样了。”

　　他低下头，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的衣服。

　　昨天......昨天……

　　程缘眉毛一挑，想起来昨天洗衣服的时候，好像不小心把自己的内裤扔进去了。

　　可恶的商家，这内裤可是自己刚买的，质量竟然这么差，还掉色！！！

　　都怪自己轻信了网上的评价，诶，社会险恶，人心难测啊！

　　程缘迟疑了下，随即试探性的问道：

　　“涛子啊，如果我说你这个上衣，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，结果流血了所以才变红了，你信不信？”

　　“小安都不会信这种话。”

　　周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。

　　小安是他们这几个孩子当中年纪最小最天真的女孩，也是最好哄骗的那个。

　　......

　　这顿饭花了二十分钟就做好了，标准的四菜一汤，肉则是热了热中午剩下来的红烧肉。

　　一张大圆桌面前，众人纷纷落座，除了老周头之外。

　　程缘搞了一份专属老人餐，毕竟对方的牙口已经不方便吃普通的饭菜了。

　　“咱们还等不等千棘姐了，她应该快回来了吧。”

　　周涛落在半空中的筷子滞住了，他没有犹豫，迅速收了回来。

　　程缘看着这五个明显饥肠辘辘的小家伙，心中微动。

　　“行了行了，快吃吧，我留她那份了，还用你们操心？”

　　话音刚落，一阵碗筷碰撞清脆响声不绝于耳，盘子里的菜也肉眼可见的进入腹中，尤其是红烧肉，更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
　　除了一个人。

　　今年七岁，几个人中五官最为精致的小齐。

　　她默默地只吃最靠近自己的菜品，每次看向红烧肉的时候面色都会苍白起来，清澈的眼眸也灰暗几分。

　　程缘放下碗筷，轻声说道：

　　“你要是还是觉得不舒服，以后我们吃的时候还是躲着你点吧。”

　　这句话使得原本颇为热闹的饭桌一下沉静下来。

　　剩余几人都低下头，哑然无语。

　　小齐愣了一下，然后紧张的夹紧了自己的腿，慌忙摆手道：

　　“不用不用，这是我自己要求的，你们不用在意我……”

　　孩子们都迟疑起来，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小姐姐为何会这样。

　　吃肉不积极，脑袋有问题？

　　程缘是知道原因的，这几个孩子都是老周头收养的。

　　小齐是他两年前收养的最后一个孩子，也是最让人怜惜的一个。

　　那年，她一家遭遇了妖异之宴，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夜晚。

　　幸运的是她竟然活了下来，不幸的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父母的死亡。

　　而且据说是她的父亲被强行变为妖异，当着她的面，生生将她的母亲吃掉……

　　“哥哥，你毕业以后会去做屠夫吗？”

　　小女孩突然发问道，眼眸中尽是期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