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
赵吴氏竟没有前几日的那般怯懦神态,一句话字字清晰,居然压过来凤楼内外的嘈杂之声,顿时一片鸦雀无声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世子与老妇二人身上。
祝绝突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在身上,他偏头一看,居然是世子。世子见祝绝注意到了,眼珠一撇,示意戏台之上。祝绝心念急转,隐约猜到了世子的意思,是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唱白脸么?
孙若章一步跨上戏台,扶起赵吴氏,朗声说道,“世子,在下并非有意搅扰,此戏更非淫词艳曲,实乃这位夫人之女亲身经历。民冤大过天,望世子勿枉勿纵,为民主持公道。”
言罢,孙若章向世子深深一躬,几垂到地。
祝绝万分无奈,对于林果果的东窗事发,他心里无比地乐见其成。可他既然名为世子豢养的恶犬,世子不方便做的恶人,他得做,哪怕被唾沫星子淹死。罢了,再多的谩骂加身,也好过日后在王府寸步难行,甚至重新刑杖加身。
祝绝心里已有计较,踏前一步。谁知旁边的思敏见状,竟然抢先一步,指着赵吴氏道,“赵吴氏,你可知道诬告他人,抹黑王府声誉,该当何罪么?”
“民妇绝非诬告,民妇句句属实。”赵吴氏激动地声音都尖锐起来。
“那我先问你,你既为赵吴氏,为何女儿名王秋萍,你果然是其生母?”思敏道。
孙若章一把拉住好像要冲上去和思敏理论的赵吴氏,不紧不慢道,“小兄弟,这位夫人的经历在下全已知悉,戏中所唱正是赵夫人的经历。其女王秋萍为她与先夫所生,后赵夫人改嫁赵家老爷。”
祝绝眼见思敏一时语塞,世子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,为了不受池鱼之殃,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赵吴氏,若有冤情,应向管辖地的父母官申诉,何以越级上告,甚至搅扰世子。若人人如你这般,岂非尊卑不分,纲常败坏。而且,若查证不实,你可知当受何刑罚?”
祝绝说到最后一句,故意将语调上扬,略带威压。那赵吴氏被祝绝一吓,竟然停止了哭泣,犹犹豫豫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孙若章。
“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,不知身居几品?世子还没说话,你就这般迫不及待恐吓原告,莫不是也和林果果狼狈为奸,欲让苦主闭嘴?可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,你还想杀人灭口么?”孙若章箭一般的目光直射祝绝,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,即使一身布衣,却显得正气凛然,形象高大。
祝绝有点恍惚,这就是师傅说的,所谓的,读书人的一身傲骨吧?可他早就没了骨头,它们已经被打碎,被自己生生吞进了肚子里,他现在所有的,不过是道貌岸然。所以,他像所有戏文里被戳中痛处的奸险小人一样,脸红耳赤地怒喝道,“一派胡言。”
“好了,祝绝,天家应有天家的气度,哪能如你这般罔顾百姓。”世子训斥过祝绝后,转而温言对赵吴氏道,“赵吴氏,小王虽为世子,却无实际官职,并不能掌断刑狱,你确实应向居处长官伸冤才是。”
祝绝依言退下,他偷觑世子,见世子虽然表面呵斥他,却容色稍霁,不由松了口气,这一关算过了。不过,祝绝看见霍远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,他只能扭过头去,故作不知。
“世子,若非县官不肯作为,甚至屡次杖责赵夫人,称她以民告官,于法不合,她又岂敢惊动王府?我倒想问问,一个管家的儿子,又算得上哪门子官?”孙若章不等赵吴氏回话,抢先答道。
“孙公子,世子问的是赵吴氏,又没问你,你是何人,事事抢答?难道也是苦主?”二楼突然有一个声音大声道。
“就是,莫非林果果还能看上你一个大男人?哈哈哈……”一楼人群中一名男子本也想挤兑孙若章,却发现周围无人附和,全场回荡着他一人的笑声,只得尴尬地低下头,挤出人群。
“赵夫人,你慢慢说给世子,在场所有人都是见证,无人敢徇私枉法。”孙若章不理两人,而是在赵吴氏耳边低声抚慰。
赵吴氏此时已不如之前那般激动,她抹了抹眼泪,叙说起来。
祝绝前几日见到赵吴氏的时候,她神态畏缩,口齿不清,磕磕巴巴,还未诉说冤情,便被世子交给霍远打发了。可今日她虽语速缓慢,却条理清晰,将事件说的清清楚楚。
原来赵吴氏并非如祝绝之前以为的那样,是他那日在林果果房中见到的女子的母亲,而是另一位苦主。正如戏文所唱,赵吴氏之女王秋萍,幼年丧父,赵吴氏改嫁后,被姑姑抚养长大,嫁与邻村张庆。张庆为人憨厚,倒并非傻子,夫妻二人感情深厚,自给自足,并在一年多后生下儿子张辰,一家人日子倒也过得安乐。结果在去年秋收时节,林果果去村里收租,路过张庆家的时候,见家中只有王秋萍一人,且其生的动人,遂生歹念,欲逼奸王。王反抗之时,吵醒了屋内睡觉的张辰,林果果逼奸不遂,就拿捏张辰,逼王就范。王秋萍救儿心切,只得顺从林果果。最为可恨的是,林因为之前王反抗他,恼羞成怒,逼王咬住院中石桌桌面,与众同伙轮奸殴打王秋萍致其昏迷。而这些人满足兽欲后,居然商量着在院内等待去田里劳作的张庆回来,待张庆一进屋,就用刀将其捅死。其后王秋萍醒转,林果果几人又用张辰性命逼迫王秋萍咬住石桌,再次强奸。之后,因为张辰始终哭闹不止,林果果当着王秋萍的面将一岁的张辰在石桌上摔死,王秋萍受到刺激和林拼命,林就将王秋萍割喉,并把三人的尸体扔入院内水井,并用石块封死。
“世子啊,我女儿的尸体被抬出之时,满口牙齿,全都不复存在了。”赵吴氏叙述完后,再也压抑不住,伏在地上痛哭不已。
来凤楼内,一时间落针可闻。